“怎么买了这么多保健品?阿锦,你是要去看望什么长辈吗?”
时锦点点头,简单地说:
“有个阿姨,是我高中同学的妈妈,得去拜访一下。”
齐齐自杀之后,刘阿姨跟丢了魂一样,好多年都没能走出阴影。现在到了快退休的年纪,和几个老姐妹拍抖音,跳广场舞,比之前一个人孤零零的好多了。
“那,需要我陪你一起去吗?”
他小心翼翼地问着,语气中藏着连他自己也未曾察觉的期待。
时锦看了他好半晌,还是说:“算了吧,你在家等我。”
她曾在给阿生的书信里说了谎,骗他说齐齐没有受到任何伤害,甚至还如愿以偿地考上了好大学。
阿生错位的记忆就像是一个美好得让人不忍戳破的梦。
更多的丑恶,他不需要知道。
“哦,好,那好。”
陆嘉笙随手从书架上拿了本书,匆匆地翻着,不像要看书,更像是用书挡住他此刻有些无措的表情。
等时锦“啪”地一声关上门,他才发现自己拿的原来是一本有些年头的《芥子园画谱》。
瞧着应该是阿锦的姥姥用来临摹的书。
陆嘉笙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着,他拿的这本画的是花卉翎毛,里面有团圆的绣球、娇羞的菡萏、蜷缩着脚的溪鹭与正向下俯冲的汀雁。
其实,他见过时桦姥姥一面。
那年,俩人谈恋爱谈得差不多了,时锦决定要带他回家见姥姥。
“姥姥要是知道我和阿生在一块了肯定吓一跳!她那时候就说我得好好学习,不能天天就想着和你写信,可我们到底还是有缘分,注定要在一起的嘛。我都忘了,阿生,你是不是不喜欢我总提过去的事?珍惜当下嘛!”
恋爱一周年的纪念日,时锦神秘兮兮地拿出几封书信,说:“阿生,你是不是没认出来我是谁呀?”
陆嘉笙有点茫然,他一眼瞥到寄信人熟悉的地址,隐隐生出些不好的预感。
紧接着,他就听到了小予和阿生的故事。
“我跟你说我叫小予也不算骗你呀,我一直戴着一块长命锁,上面刻着予怀两个字,应该是亲生爸妈给我起的名字吧?姥姥在家里也叫我小予的。”
时锦滔滔不绝地讲起那一段往事,陆嘉笙不忍心浇灭她的喜悦,而与此同时,他也终于认出了阿生的笔迹。
陆深。
时锦想要找的人,是陆深。
陆嘉笙张了张嘴,组织了半天语言,但还是不知道要怎么向时锦坦白。
“阿生,你都不知道,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有多惊讶!你真的和照片上长得一模一样诶,哈哈,我是不是在说傻话?我,我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巧,毕竟从很久之前,我就对你……”
时锦低下头,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她脸微红,眼眸中泛着令人心碎的水光。
陆嘉笙嗓子眼像是堵了棉花,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如果,如果时锦只是因为他是“阿生”才同意和他交往。
如果时锦发现他不是“阿生”之后,她会不会不要他呢?
“话说,你为什么说自己叫阿生呀?”
不是的,叫阿生的从始至终就是陆深。
陆元三年纪大,口音重,总是分不清湿en和伸这两个音,管小儿子和大孙子都是a’伸、a’伸地叫着,久而久之,陆深让家里人就管他叫阿生,还放出话来,让小叔乖乖地叫阿笙,不要再和他抢东西啦!
可是,他终究还是抢了他的爱人。
“就,就是笔名嘛。”
这是陆嘉笙人生第一次撒谎。
他承认他有一点点坏。
可谁在爱情面前,不是自私的?
陆嘉笙笑得不太自然,时锦却没多想,只以为他是长大了,对以前的事儿不好意思。直到后来一次,俩人因为一点小事吵起嘴,陆嘉笙一边哭一边向她请求,不要再说小时候的事了,好不好?
当人替身的滋味,真不好受。
她对他千万般好,皆因她以为他是另一个人。
每次她管他叫阿生的时候,陆嘉笙都有想要向她承认的冲动。
可是,有些话没有第一时间说出口,之后就越来越难张嘴。
她会不会怪他欺骗她的感情?
她会不会选择马上和他分手?
假如她知道“阿生”其实是他的小侄子,她是不是还会跟他要陆深的联系方式,然后再把曾经对他的好全部转移给陆深?
从小到大,他胜过陆深那么多回,他从未把陆深看在眼里。
直到这一回,输个彻底。
陆嘉笙为种种顾虑而深受折磨,时锦却对此一无所知。
“哭什么呢?嘉笙,你别哭啦,我以后不说就是了。”
他也没想要瞒她一辈子。
只是犹豫着犹豫着,没等到一个坦白的契机,却等到了那场让他残疾的意外,还有后续她终于阴差阳错和陆深恋爱的消息。
当然,那个时候的陆嘉笙还没预料到这些后续,他还沉浸在虚妄的幸福之中。
从那之后,时锦对往事闭口不谈,只专心和陆嘉笙谈起恋爱。只是那次回来见姥姥太过开心,情不自禁地说了一两句。
姥姥对她找的这个男朋友还是很满意的。
“你和小予是同学?那可真不错,都在国外,还能有个照应。有没有想好毕业回国留在哪里发展?北京还是上海?我倒是蛮想让小予留在家乡这边,可我们这里地方小,要找到好工作太难了……”
时桦絮絮叨叨,说半天终于说到正题。
“你和小予也相幢迄久了,有没有考虑过安定下来?我可不是比婚的老古董,我这辈子就没结婚!不过,要是你们俩真的合适,又互相喜欢,或许可以考虑……”
姥姥的一番话点醒了陆嘉笙,那次飞回英国后,他就正式向时锦求了婚。
“呼——”
往事可堪回首?
陆嘉笙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把手里的《芥子园画谱》放回书架,转着轮椅走到窗边,呆呆望着被窗框切割后呈长方形的湛蓝天空和洒满了金色阳光的旧式书桌。
阿锦,是不是也曾伏在这张书桌上,斟酌着字句,向少年阿生,一笔一画地倾诉着她的心事?
如果,他是阿生,那该有多好?
门开了。
时锦走进来,步伐不太稳,身上带着股沉醉的酒香。她跌跌撞撞地走过来,抱着陆嘉笙的大腿,轻声说:“阿生,我回来了。”
陆嘉笙心中一痛,按理来说,他早已习惯了“阿生”的称呼,但在内心深处,他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地方,这个名字还是会时不时地给他千疮百孔的心带来一阵隐痛。
“怎么喝酒了?”
印象里,阿锦不太喜欢喝酒,陆深倒是还蛮喜欢。
或许,在他不在场的那些年,在另一个人的影响之下,她也改了些习惯。
“这不重要嘛。”
时锦掏出一盒刚在超市顺便买的安全套,眼睛眨呀眨的,像两颗坠落凡尘的星星。
“这个才重要。”
陆嘉笙咳嗽了一声,问:“你上次不就说,是最后一次?”
时锦拆开小盒子,给了陆嘉笙一个他根本无法拒绝的吻。
“那这次就是在老房子里的最后一次?”
陆嘉笙看着耍无赖的时锦,莞尔一笑。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