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到急促的呼吸声,一道是她的,另一道是一帘之隔男人的;她还听到了咚咚直响的心跳声,原来他也如她一般心绪不宁吗?不然怎么他也会像自己一样心跳得这般快。
外面男人的身影笼在她颊边,很高大也很安心的样子,李明淮看着那笔挺的背影,突然就有些恍然。
胡岳略年长她几岁,从她幼时有记忆起,他就一直陪在她身边,小时候是玩伴是大哥哥,长大后却变成了暗中守着她的侍卫长。
她尚且还记得小时候自己踩着他肩膀爬树捅蜂窝,还记得两人去摸鱼结果一同掉入湖中最后他还要替她挨罚,当然也还记得他年幼时并不坚实宽厚的肩膀。
如今,恍然中,幼时形影不离的玩伴,在不知不觉间已经长成了英伟少年郎,可他们却也再不复当初亲密。
“唉!”年岁啊,谁人不叹一句无常。
轻巧的叹息声被男人捕捉住,他往这边侧了侧身子,斟酌开口“郡主不睡吗?是……还在担心屋里有蛇?”
“嗯。”少女将脸往被子里埋去,只留一双圆眼在外面,她又幽幽叹了口气,不过这次却是在感叹些别的。
“胡岳,我还是害怕的……我就是觉得这屋子里有蛇,你……你是不是不相信我了……”
没有人应她,郡主敛眉静静听他无措呼吸。
突然,小帐晃动两下,有个东西自帷帐底被塞进来。男人将东西放在她玉枕边,宽厚大掌又急急忙忙退出去,只剩帘帷轻摇。
李明淮半撑起身探头去看,那里静静躺着半边绢帕,另外半边穿过帐子,被那头的人握在手里。
“郡主,不要怕。我一直都在这里,会永远陪着郡主的。”男人说得很慢,声音沉缓低哑,像保证,亦像誓言。
可,这其中情愫,连他自己都察觉不到,更别说满腹心事的少女。
他又说:“郡主若实在害怕,就牵着这条丝帕吧。属下拿着另一头,郡主牵着它,便是拉着我,就不会再怕了。”
李明淮默默执起那纱绢一角,不算光滑的缎料在指尖摩挲,有些磨手的粗糙感觉。
她认的出来,这帕子是她早些年间练习女工时绣出的残次品,绣工粗陋,选的图样也不好看,但她赠与他时,他是雀跃的。
不想这么多年过去了,竟还能再见到。
也不知怎的,胸口突然就蕴起场雷雨,阴云沉闷闷压在心间,酸涩雨滴骤然落下,刷拉拉倾颓之势。
“好,我拉着你,便不怕了……”少女将绢帕攥入手心,又不断收紧,更多的纱布被缠在她手上。直到布匹绷紧,只留最后一点在他手中。
再拉,便能将他的手臂也一并拽入帐中了。她这才停手,“就像原来那样,就像……”
就像小时候我受欺负挨训,你每每都要挡在我前面告诉我不用怕时那样;就像当年我被自己豢养的小蛇吓到夜不能寐,你夜夜偷溜进我闺阁,牵我手伴我入睡时那样。
这后半段话,郡主咽进肚子,没有说出来。
终是回不去那无忧无虑的年少时光了呀!
胸口涩意无处发泄,少女唯有将它们并着浊气一齐吐出。
那时候陪在她身边的还不是萱女而是他,那时候她也不用忧心自己未来的归宿,那时候他们还能整日嬉闹山林,长街纵马。
如今呢,长大的郡主天天被拘在深闺里学礼仪练女工,男人便日日守卫着她的淮熙阁,青梅竹马再不复幼年时的两小无猜,相伴却又不能再相见。
连这最后一丝安抚慰藉,都要顾及男女有别,只有通过手帕才能传递。
郡主移目去看窗外,天已将明了,鱼肚白青天下,暗橙色朝霞蓄势待发。
此一夜,前前后后、反反复复,皆因她折腾到现在才安静下来,两人方能得片刻安宁。
李明淮攥紧手中白绢,感受着顺着这桥梁传来的力度,心下格外安定。
她合上眼,终是能安心歇下了。
屋内,少女与年轻男人一卧一坐,隔着帷幔却又被一条丝帕连接。
横梁上,盘踞的黑色大蛇嘶嘶吐信,冷眼旁观却又怒火中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