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女子行医本就极少,医术高的更是寥寥无几,在郭太医心中留下印象最深的也不过只有一个,且那一个也早就香消玉殒。
不是每个懂医的女子都有楚道仁之女的天赋,人家楚家毕竟世代从医,这位言叁小姐的生母听闻却只是个药商之女,差距太大了。
郭太医认为言清漓只是虚张声势,年幼又爱表现,根本不看好她,不过碍于武英侯府的人都都将她当成了最后的希望,郭太医也好心的未勘破。
若她真能将小世孙救活,那他们这些太医岂不是连个小姑娘都不如?干脆告老还乡算了。
就在叁位太医暗暗怀疑言清漓的医术时,里间的门突然开了,裴府的一个丫鬟急匆匆的跑出来道:“小世孙醒了!小世孙醒了!”
……
言清漓由青果扶着坐在一旁,施针施了一整夜滴水未进,嘴唇有些干裂,她刚要端起那杯已经凉了的茶水,便听到那令她心头一颤的声音道:“去为言叁小姐换壶热茶,再去准备一间厢房休息。”
她抬眸一看,对上那人看过来的幽沉黑眸,心弦倏地沉了几分——明知他只是出于礼节关照,但她的心却依旧会忍不住因为这么一句不痛不痒的关怀而产生波动。
可想起这人早已负了她,她又不由对自己这种反应十分痛恨,唇角转而就勾起一抹疏冷的笑:“不必了,清漓稍坐片刻就要回府了,裴世子不去看看小世孙吗?”
裴老夫人与苏凝霜早在一进来就直奔裴冲而去,倒是裴澈依旧冷静自持,他见言清漓神色有些疲累,想到人是他请来的,又救活了裴冲,不可怠慢,便想请她在武英侯府歇息半日。
可言清漓婉言谢绝又神色淡淡,裴澈怕言多逾距便也不再留她,但仍是斥责了下人的疏忽,命人为她换上热茶,请她小坐片刻,稍后会亲自送她回府。
言清漓向床榻那边扫了一眼。
裴冲虽醒了,可神智仍不太清醒,加之她方才给他喂了些麻沸散止痛,导致他此时只能半睁着有些失焦的眸子,也不知看不看得清人。
太医们在频频称奇中又开始重新为他诊脉,苏凝霜低泣着与裴冲温柔说话,时不时还抬头眼含乞求的看向裴澈,希望他也能说些暖心的话给裴冲听。
裴澈虽未与苏凝霜有什么眼神接触,但也头一遭收敛起平日里对裴冲的冷漠,说等他大好后便带他去军营里转转,还要教他习武。
半睡半醒的孩子似是听到了,那有些无神的眼眸里忽然多了些许光彩。
言清漓未看到苏凝霜的乞求,也未看到裴澈虽放心下来却仍旧复雑的神色,她只看到一副父慈子孝、夫妻恩爱的情景。
心口犹如被一把钝刀在割磨,她忽然有些后悔。
如果方才没救活裴冲,此刻他们是不是应该悲痛欲绝、肝肠寸断?
那该多令人快慰啊。
“这杯子招你惹你了?好好的图案都被你抠没了。”
裴冲既然醒了,裴凌也不打算上前凑热闹,从方才一进来他就坐到了言清漓旁边,见她在出神发呆,不知想到了什么,将那好好的一只茶杯抠的都要四分五裂了,便有些好笑的观察起她。
可她想的太认真了,连他咳嗽了一声都未曾注意到他,他便忍不住打断她的神游。
言清漓低头一看,手中的茶杯是上好的官窑青花瓷,图案早就与杯身烧成了一体,哪里能抠的下去?
她向那挑唇而笑逗弄她的少年睨了一眼,未说话,搭着青果的手起身去与裴老夫人告辞。
裴凌心里不由冒出几分火气。
虽说白日里他被言清漓当头棒喝又贬损一翻,但他们毕竟做了一些“特别亲密”之事,他认为他们之间的关系至少也应当“特别”起来了。
可她这是什么意思?对他避之不及?理都不理?
他忍下上去将那少女拽回来的冲动,转着她刚刚用过的杯子冥思苦想,他刚刚好像也未说过什么不中听的话吧?语气多温柔啊。
言清漓与裴老夫人告辞时,苏凝霜才想起自己只顾着担心裴冲而显得有些礼数不周了,她连忙说了好一通道谢的话,感激言清漓今日对裴冲的救命之恩。
“世子妃无需这般客套,清漓也只是略施绵力,主要还是小世孙福大命大。”
言清漓又说了些裴冲近来需要注意之事,且她可能还需要再过来几回,当然,她只道是她对裴冲用了些独门的针灸点穴法,需要有个疗程,而不是想调查裴冲脸上的伤要来的。
“丫头,我们冲儿这伤可能痊愈?日后留下的疤痕可有法子消去?”裴老夫人关切裴冲的脸,裴冲可是要继承侯位的,怎能顶着一张毁了的脸?
言清漓听着这声“丫头”只觉讽刺。
当初她多少次出入裴府为裴老夫人看病,甚至还挽救过一次她的性命,在她面前也一直恭恭敬敬、乖乖巧巧的陪着小心,可裴老夫人却从未亲切的喊过她一声“丫头”,虽言语上也是客气有礼的,但目光中却总是含着几分不屑与审视,而今她成了言国公的嫡女,待遇倒是不一样了。
权势地位果真是个好东西。
言清漓在心中冷笑,面上却仍是保持谦恭。
如此严重的烫伤自然会落疤,完全消散更是不可能,就算是她秘制的祛疤膏也没有法子完全消除,但长期用下来……应当也能见人。
只是还有必要吗?那孩子也没几年活头了,不过这件事言清漓暂且不打算说,这么不吉利的话要说也让那些太医去说吧。
言清漓正想回答裴老夫人用她的药膏许是能消退一些,却忽地感觉到身旁苏凝霜身子微微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