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宴 - 第56章

“他……是长珏？”司命不敢置信，像打量什么奇珍异兽，围着连缺转了一圈又一圈。
而花折月却不肯走近，像是第一次见似的，隔着老远沉默的看着那孩子。
千风涯早已识相的偷偷溜走。整个堂内静的隐隐能听到风声。连缺察觉出不对，迈着小短腿跑到花折月身边，想像往日一般躲在她身后。可花折月却偏过脸下意识的避了避。
小孩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满脸不安，小心翼翼的拽了拽她的袖子。花折月想摸他的头，伸出手却又收了回来。
“姐姐……”敏感的孩子带着哭腔唤她。
“要知道他是不是，也简单。”她没理他，抬眸看向司命。说罢，右手捏决，一柄黑漆漆的断剑出现在她手上。
“破荒……”
破荒折断后已是一柄死物。可当初它是剑主长珏的本命剑，亦是他的一部分。若说这世间还有谁能够找到长珏，那便是他自己。
取了连缺指尖上的鲜血抹在剑身上，她将剑塞进手足无措的连缺手里。鲜血从断口一路游走到剑柄，留下灼热的痕，剑身竟悲鸣颤动了一声。
“看，它认出了他。”花折月吐出郁气，笑了起来。
打死司命他也没料到事情竟会如此顺利，简直是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一边如释重负，一边又十分嫌弃自己这个兄弟转世了还是重色轻友的性子。现在都是个先天不全的凡人了，还p颠p颠的往自己老婆身边凑。
听花折月说了连缺的来历，他不免也觉得唏嘘。当初长珏为秦欢易筋洗髓本是为自己的私心，可却间接推了秦欢一把，让他走上了更远的道。秦欢得道后，救了人间百年，竟又将长珏捡了回去。以师徒成全结尾了他们这段因果缘分。
一切都好像早有注定，又好像时移世易变化多端。但不管怎么样，走散的人终于是再次重逢。
大抵是前世杀戮太多。连缺生来便凶孽缠身，修炼艰难。更可悲的是，他还是个寿数有限的凡人。若他无法入道，就算花折月为他早来更多的灵药，很快他也会死去。
赤狐的修炼法子不适合他。司命与花折月多次商量，最终还是决定将他送出涂山去寻仙缘。
司命还打趣花折月：“我以为你会想把他留在身边，玩养成什么的。”
彼时花折月正倚靠在洞口的那个大榕树上喝酒，听言翻了个白眼：“胡说什么，我可是个正经人。”
顿了一会，她遥望着远处隐隐起伏的青色山线，眼神带着温柔意味：“……我，并不希望他留在我身边做长珏。”
“他当剑主的时候并不快乐，我希望这辈子，他能做他自己。”
她其实并不知道怎么去爱一个人。母亲的爱决绝，清河的爱绝望，长珏的爱偏执，她从前爱一个人的时候只会压抑逃离。这其实都是不太正常的。
而连缺啊，她希望他能得到温暖的爱。可以去选择人生，可以去看这广阔的世界。不必被往事束缚，不必被过往困住。也不必爱恨嗔痴，为求不得而痛苦。
而她只需要看着他，帮助他长大，却不一定要做他人生的主角。这是她能想到的，给他最好的东西。
决定已经做好，却又出了个不大不小的幺蛾子。
连缺失踪了。
花折月独自找了半宿，才终于在涂山的老林某处寻着他。
那时，他灰头土脸窝在小洞里，身体蜷的小小一只。脸上一道又一道的灰渍泪痕。像只狼狈的小松鼠。大抵是累极了，他倚着土壁睡的正沉。
花折月终于放下心来，借着月光打量他。
他真的一点也不像长珏。
长珏他没有这样脆弱的时候，也不会这样怯生生的去讨好别人。他总是强势，想要的东西千方百计也要得到。
他可以为她去死，却也要她用永世不得安宁去还。灼热的如同一道惊世劫火，只给自己两种结局，如不盛烈燃烧，便消亡殆尽。
连缺没有安全感，睡梦也不安宁，不一会便察觉到自己身边有人，醒了过来。看到面前的人花折月，他下意识的往后缩了缩，脸上流露出委屈的神色。
花折月蹲下，平视他：“为什么要躲起来？”
连缺垂下头，不肯言语。花折月不放弃，静静的与他对峙。
过了许久他咬牙忍耐道：“我知道你不想要我了……”
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花折月怔住，愣愣的看着他。
他的小拳头越捏越紧，脸色慢慢涨红：“你跟他们一样都要抛弃我。可是明明，你明明说我的命是你的。我是你的小宠物。你骗我，你不要我了！”
他红着眼眶，狠狠的盯着她，像只受伤的小狼崽子摆出防御的姿态，眼神却莫名委屈的紧：“你不要我，我也不要你了！”
花折月回过神，认真的看着他：“谁说我不要你？”
连缺咬着唇带着哭腔道：“我听到了！你要让那个叫司命的坏蛋带我走！你要把我赶出涂山！”
他都知道的，他并不是什么都不懂。遇到那个奇奇怪怪的司命之后，姐姐就不想要他了。他逃走，他躲开，就是不想让姐姐把他送给司命。他计划着躲到司命离开，然后再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出现，跟姐姐说都是在玩一场游戏。可是姐姐真的就这么找到他。
她真的不想要他。一直害怕被抛弃的孩子在这一刻悲伤与恐惧漫天漫地的倾覆而来。
“连缺，你记得你的师兄们吗？”花折月突然道。
怎么说起这个？小孩停了泪犹豫的点头。
“当年你师兄们决意赴死，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是他的心结。他不知道，人可以活着，为何要去死？
花折月放缓神色：“我也不知道。这个问题需要你自己去寻找答案。可是前提是，你需要长大。”
“阿缺，我没有不要你。”花折月变出一块手帕，温柔的给他擦拭脸颊，“我的确是送你走。可我是想要治好你，让你去学本领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你骗我！你可以教我。我也没有想要做的事！”连缺倔强的偏过头不肯听她解释。
“想要什么？要做什么？你将来总会知道的。”花折月并未生气，好脾气的继续说，“你若想懂得师兄们，就不能停留在这里。”
“跟司命走，他身份特殊，一定能为你寻着最合适的师傅。而我就在涂山等你。”
“阿缺，无论你走到什么地方，你随时可以回来。我在的地方永远会是你的家。”
连缺依然含着泪，懵懵懂懂的看着她伸过来的手。那么多人给予过他帮助，可唯有她愿意给他一个家。他还是好气她，可他无法拒绝这个诱惑。
他还很小，听不懂那些大道理。他只知道，从今以后自己有家了。
于是他便伸出手，这辈子跟了她走。
这个番外完。下一章吃肉恭贺元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