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难怪,养了两年,同养了几十年几百年,感情总归不一般。”
郝娴越听越糊涂,明知道现在也许是逃跑的最好时机,然无数谜团就像是纺锤上露出来的那一节线头,只要一扯,就能拽出藏着真相的棒子,让她根本无法抑制自己想要追问的念头。
从断云门洗剑池开始,甚至更早……从掌印神女、到咩咩、再到田叔,有太多太多挥散不去,又迫不及待想要知道的关于自己,关于这个世界的真相。
“谁?”
于是郝娴问。
郝良才这回回答的很痛快。
“万乐天,你们合欢宗的掌门,曾经也来过这里,我们选中它做持绳人,但他没有做到。”
“持绳?”
郝娴琢磨了一下这个词,有些不太美妙的猜测。
“为了,拴我?”
郝良才皱了皱眉,不像是不耐烦的表情,更像是不知从哪开始说起的头疼烦闷。
又想了想,他道:“我们是守墓人,守着地里的魂魄,和你这具躯体,你每隔几千年便会苏醒一回,但因魂魄不全,往往用不了多久就会死,只这回醒来,你却渐渐生出了完整的魂魄,你本不应该存在于这世间,沧澜界再容不下你。”
郝娴眯起眼睛,手心却已攥出了冰凉的汗渍。
“你们守的魂魄是谁?若我生出了魂魄,那下面的魂魄又该怎么办?既然我生出了魂魄,那是否代表我跟下面的存在再无关系?躯体只是躯体,莫非我这具身体上还有什么不得为外人知晓的秘密?”
“你的问题太多了。”
郝良才说。
“你的苏醒,你生出的魂魄,必定与下面的存在有关,魂不会凭空而生,这世间万物存在皆有道理。”
郝娴几乎就要脱口而出自己是穿越而来的真相,然久违的酸麻感涌上喉头和大脑,让她在这一刻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田叔!”
她知道是谁做的,她在脑海中愤怒的大喊,她不明白,如果自己可以告诉昊空是因为二人同属异界之人,那明明她同样告诉了裴霁,甚至跟裴霁讲了那么多关于家乡蓝星的事情都没有被阻拦,为什么,为什么在关乎自己性命时,为什么在被自己最初的家人误解时,她却不可以说出真相!
面对郝娴的质问,田叔沉默着,没有丝毫回应。
而郝良才,却从郝娴脸上看出了她的不甘。
“我们只是守墓人,我们只做了我们应该做的事情,我们等了一万余年,最终煞还是又出现了,事情因你而生,也需由你而止。”
郝娴被对方的话气笑了,两年的相处,即便没有多深的感情,却也真让她将对方当成了自己的亲人,如今,‘亲人’却栽赃了自己这世间最滑稽的笑话。
“煞气每千年都会出现一次,又与我何干?”
郝良才嘴巴动了动,似是在组织语言,可最后却仰头看了看天,抹把脸说。
“煞是煞,煞气是煞气,不是一样东西,你自己去瞧瞧吧。”
郝娴:“瞧?”
郝良才:“你该知道,今日无论如何你是逃不掉的,与其被我们按着强行关进去,不如你自己进去,你问的所有问题,你要的所有答案,都在里面。”
郝娴心道这不是叫她自投罗网?为了个答案连命都不要,她又不是来找死的!
“你怎知我逃不掉?”
她还等着对方回应,却不料自己刚表达出态度,郝良才就伸手在头顶划了一下。
被火把围出来的圆形苍穹,顿时便出现了一道黑漆漆的巨大裂痕。
郝娴不由也仰头,瞧那被划烂的夜幕。
可就在她抬起脑袋,盯着那黑洞的同时,四周的一切仿佛都消失了,无声无息,空洞的好似真空与虚无。
多年的修习,让她心中骤生警惕,然郝良才等村民的手,也齐齐按了上来。
他们并没有按在郝娴身上,而是虚浮的,似牢牢按着,又似完全没有接触到,贴在了裂痕边缘。
然后,郝娴便感到了一股巨大的推力从背后袭来,一把将她狠狠按了进去。
越过裂缝,郝娴还未看清周遭环境,脚下就是一空,仰身坠进深渊。
“所以如果我帮你,便会成神?”
晴天旷野,一望无垠。
女修背对着郝娴,面前是座巨大石碑。
界碑上缓缓浮出了一个字。
“是!”
女人点头:“好。”
郝娴离那女修很远,远到对方无法察觉自己的存在,又离那女修很近,近的可以仅用肉眼目力看清她飘扬的发丝。
‘拜托……’
莫名,郝娴心中生出一丝恐惧:‘不要回头……’
然而女修还是转过了身,验证了郝娴心底最不愿意相信的答案。
“掌印神女?!……不、那是……”
那是掌印神女的脸,也是郝娴的脸。
她们除了容貌,气质、眸光、甚至连说话的语气都一模一样。
唯一的不同,便是郝娴无法像对方一样,在任何时刻任何地点都保持绝对的自信与理智。
——即便是在被误会的时候。
………………
“这段记忆烙印完全不对!”
明知道也许没人能听到自己的声音,郝娴还是忍不住气愤的怒骂。
“还讲不讲理了?!这是恶意剪辑!这是诽谤!放在我们蓝星,这是要收律师函的!”
郝娴看了一半,就没耐心再看下去,恨不得喊‘rnm退钱’。
说来,这些记忆的内容几乎完全与自己在断云门洗剑池看到的一样,而令郝娴气愤的原因,便是这些记忆都是碎片,断断续续很不完整。
要命的是,竟这些残破记忆从新拼凑之后,掌印神女明明是牺牲自己拯救了世人的英雄,却变成了吞噬修士魂魄灵体,构建出‘煞’妖物的恶魔。
看到最后,郝娴几乎流下了悲痛的眼泪。
不全是为了掌印,更多是为了自己。
——原来这就是郝良才要自己看到的‘真相’,这就是守墓人眼里煞气的真相!
——原来就因为这么抓马的误会,自己莫名其妙便成了必须要封印的邪物!
这样的真相,她才不需要知道好吗!
郝村长你出来,我跟你聊聊完整的真相!
郝良才自然听不到她说话,郝娴气的只能迁怒……好吧,也不完全算是迁怒。
“田叔,是不是因为我长得同掌印神女相似,你才拉我穿越过来,是你拉我过来的对不对?”
她越想越要骂娘:“你还让我回来?!这就是我‘应该’回来?!”
“你不想回来吗?”
回答郝娴的,却是另一道声音。
郝娴瞪大眼睛,只见记忆碎片里,被封印在棺木里的掌印神女,竟透过棺木,对她轻快的眨了下眼睛。
“你……”
记忆中的画面如水波般消散褪去,周围变成了又星点光斑构成的一片迷离漩涡。
唯有掌印神女的棺木变得愈发清晰,像是真的出现在了郝娴眼前。
紧接着,掌印神女也确实从棺材中飘了出来。
她盘膝坐在棺材盖子上,对上郝娴诧异惊恐的神色,嘴角轻挑,笑了。
“你本就是我,我本也就是你,你为什么不想回来?”
郝娴完全没有料想过这样的答案,脑子像是被什么点了一下,嗡的就炸开了。
便随着这声刺耳嗡鸣,郝娴再一次陷入了掌印神女的记忆里。
不!
不只是掌印神女的记忆,也是她自己的记忆!
她先看到了‘煞’被封印的时候,大地淌满了鲜血。
血比煞气更加刺眼,而自己就倒在这片血海中。
“……神位愧不敢承……”
“一魂压于神冢万年,偿还……”
“一魂化作……脱离三界,入世动情……”
“一魂化作……身背界门……受轮回之苦……”
郝娴看到天空裂开了巨大深渊,自己的天魂脱离身体,缓缓飘入了黑暗之内。
郝娴看到太阳迸发火光,一道炙热的光柱似裹挟着岩浆,将自己的地魂拽出身体,又消失不见。
郝娴看到月亮被黑暗吞噬,云团翻滚,呼啸着扎进挣扎的人魂,在她背后刻上了一只巨眼。
最后,人散了,血干了,天地平息了。
郝娴的身体静静躺在原地,唇瓣线条依旧硬朗坚毅,一如她与煞战斗,一如她吞噬人魂灵体的模样。
有后来人冲上了干枯的血潭,有人发现了前辈留下的尸体。
有人尖叫着跑开,有人剜心立下了毒誓。
“愿永不入轮回,永受世间苦,封印恶神,看守神冢!”
然后,郝娴发现掌印神女的表情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