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淞隐默了半晌,望了眼祝今今手中的灯芯,又望向她的脸。
白色的面具遮覆了她半张脸,那双墨色的眼眸却清亮皎洁,甚至令他产生一种冲动,想要摘下她的面具,想将她面上的神情看得完完整整,不错落一分。
但这般荒唐的念头,只在他脑海中停留一瞬,他倏然一笑,沉吟道:东君类我,蜉蝣朝暮,聚散无常,道中人,唯有,天地行舟。
嗓音低沉优雅,犹如古琴萧瑟,清鸣悦耳。
一语罢,他又垂眸望向祝今今道:你想说些什么?
祝今今还未曾他清越的嗓音中回过神来,听他问自己,稍许愣神片刻,才反应过来。
我?她拿起手中的灯芯摆弄了一会,才嘻嘻笑笑道:我只想祝我祝今今,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司淞隐心中默念,又不自觉去想,今日今朝,是与他相逢的今日今朝?
但旋即又觉自己这般念头实在自作多情又有些可笑,祝道友口中的今日今朝,想来更为广大深远又豁达才是,怎会拘泥于眼前的风花雪月。想来是被她数次戏弄,他如今的心思,也变得荒诞无稽起来。
我呢,没有什么很大愿望,只想一个人自由自在,吃吃喝喝睡睡的过每一天,大道什么的,就顺其自然吧。
当然能多睡几个纯情小处男就更好了,祝今今在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
不过她天香一族的血脉已经注定了她在修行一路上远比旁人轻松许多,若是她更贪心些,日日同人双修想来修为也会一日千里。
但情事目前于她而言不过是调剂,想做的时候就做,不想做的时候就不做。
但最重要的是,和喜欢之人,做喜爱之事。
祝道友真是豁达。
豁达什么呀,只是不想有太多烦恼罢了。祝今今收起灯芯,将它放回落音灯中,顺着溪流飘下。
过了子时,幻境中的一切都会消逝,包括此时在她眼前的司淞隐。她的确先入为主的讨厌他,又觉得他实在不像是冷酷无情的人。
抹去江公子记忆是为救他一命,与楚不孤联手是为他觉除魔卫道职责所在。
立场不同,她讨厌他其实也并没有什么用处。
立场来立场去的真烦啊,等救出陆师伯她真的要彻底甩手不干四处游山玩水,吃遍妄心界美食,撩拨纯情小处男去了……
想到这,她不禁打量起面前朗眉润目,气质清和卓绝的男子,一边打量戏谑着打趣道:司师兄,你还是童男身么?
问这种事做什么?
司淞隐闻言面上一红,目光闪烁,却说不出半个否认的字。
他的确如她所说,元阳尚在。
祝今今想也是,毕竟江宣钰那般洁身自好,他的师父想来更是冰清玉洁。这种能够调戏少年时的司仙师的事情,想来也只有在幻境中有机会了。
祝今今面上的笑意又深了几分,她身子微倾,攥住司淞隐的衣襟,又道:即是如此,那司师兄可要为我守着童男身……若有缘再见,我取了司师兄的元阳可好?
荒谬!你说这种话,将陌师弟置于何地?司淞隐清叱一声,拂开了祝今今的手,但他面上还带着薄红,映着灯火的俊美面容像是剥了壳的荔枝般诱人。
这般生涩的反应令祝今今愈加喜欢了,红唇一张一启,吐出娇软的字音来:陌师兄很疼我,我在他心中可比这种事重要多了……更何况司师兄也可以选择不守啊,但我不喜欢别人用过的东西。若是司师兄被别人用了,我就,不要了。
我就,不要了。
她很豁达,所以割舍起来,也是极为轻易。
听她说起这样的话,甚至仅是这样一个字眼,司淞隐却不知为何心中有些烦乱起来。
他本可以不用回答她这般无礼的问题,却还是缓缓回道:我修琴音,需忌骄奢淫逸,你所想的事情,我不会做,更不会……与旁人有染。
祝今今轻咦了一声,接着方才的话,继续调戏他,那司师兄是默认我可以来取你元阳的意思?
司淞隐觉得自己无论如何解释,都能被她曲解成自己想要的回答,只是轻描淡写回了句:我不是这个意思。
随后,二人半晌无话。
湛蓝色的深夜间,火树银花齐齐绽放,最绚烂,也却无由令人有些伤感,像是在诉说离别一般。
东君类我,蜉蝣朝暮,聚散无常。身旁的祝今今却忽然念起方才司淞隐那番话,声音低低柔柔,像是在思索着什么,道中人,唯有,天地行舟……
烟火绽放完,天地一片寂寥,一切事物都似消退的烟火般开始渐渐褪色。
子时已至,祝今今看向自己渐渐变得透明的手指,知晓幻境已经开始逐渐崩塌。修士的本能也令司淞隐也注意到周遭变化,朝她移来了目光。
你……他下意识伸手想拉住祝今今,指尖却穿透了她的手停留在空气中。
为何?他问。
他身为幻境中人,又怎会知道,自身不过是一个虚影。
不过一切都要结束,祝今今也索性将事情说开:是你说过的,聚散无常。若我说眼前不过是一场幻境,你信与不信?
幻境。
原是幻境。
司淞隐知道留不住她,但既然是最后,不如把最想说的话说出来。
我会记得你。他说。
这是陌临川的幻境,他不过是这幻境一隅,又怎么可能记得她。但,她不讨厌这句话。
那下次再见面,我可要吻你了。祝今今朝他明朗一笑,即便是这种时候,仍是不忘嘲弄他一句。
大抵是知道许是再无见面的机会,司淞隐对她这般戏弄的言语也没有先前那般抵触,只是温声道:若是能再见的话……
白色的面具坠落在地时,祝今今的身影已化作流光消逝。他弯腰拾起地上的面具,指腹描摹上头细致的轮廓,随后启唇低喃:
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