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底闪烁着恶劣的精光,步步紧逼:“你卑贱下流、淫乱放荡,连这寻花楼的姑娘都比不上!楼里的姑娘光明正大,而你,是连台面都上不得,是比青楼妓子还要低贱的暗娼!”
“我不是,你胡说……我不是!”徐小舟惊慌失措地向外跑去,脸上的眼泪被风吹横。
一眨眼,寒凉的湖水从四面八方朝她涌来。
徐小舟落水了。
落水之时,她如同魔怔了一般,嘴里一直在念着“我不是”。
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的反驳。
与其说在反驳楚睿,不如说在反驳自己。毕竟,真正令人难堪的,往往不是别人没完没了的侮辱,而是别人侮辱你的时候,你的内心有一个声音在应和对方:“他说得对,我就是这样糟糕的人。
是否在徐小舟的内心深处,有那么一个声音在否定、甚至羞辱着自己?是否正是这个声音的存在,才使得徐小舟无法停止对自我的践踏,从而走向毁灭的道路?
答案如何,周怀璧无从得知,她只是感觉到,在徐小舟泪流满面的某一瞬间,徐小舟的身体里,有什么东西,碎掉了。
美好而珍贵的,本该被悉心收藏的,从高处掉落,摔成齑粉。无力的否认更是像从地上捧起了一堆碎玻璃,并不能将其还原,反而会将手心割出血口。
这是徐小舟的记忆。这是脱离原始剧情的徐小舟,第一次,正面向周怀璧宣告她的痛苦和无助。
阿绥将人轻轻放在地上,摔碎茶杯,在她的丫鬟闻声闯进门之前隐藏好身形,留下满地的碎瓷片和倒地不醒的美人。
又是一阵兵荒马乱。直到罗桑乾闻讯而至,面色冷沉地抱着人离开,阿绥才松了一口气。他接近徐小舟是别有用心,但不至于要她的命。
医馆内。
罗桑乾站在榻边,看着白发苍苍的老大夫慢悠悠的动作和少女因缺氧而发紫的嘴唇,眉头紧蹙,忍不住催促道:“她什么时候能醒?你能不能动作快些?!”
上次这姑娘落水,他送人过来的时候可不是这个表现。老大夫不动声色地看了罗桑乾一眼,收回搭脉的手,不慌不忙地起身,“小姑娘梦魇罢了。待老夫扎几针,再开两副安神的汤药服下即可。”
话音刚落,榻上孱弱的少女偏头一咳嗽。灰白的枕头上绽出一朵血花。
罗桑乾坐到周怀璧身边,脸色铁青,咬牙切齿道:“这叫梦魇?”
“这……”老大夫迟疑了一下,神情凝重,再诊,“吐血或因禀赋素亏,思虑过度,以致胃腑失固。还是要仔细调理才好。”又问周怀璧,“姑娘可有不适?”
“徐五,你还好吗?”外人在场,罗桑乾不便唤她的闺名,改唤她在家中排行。一手托着她的头,拿了只枕头垫在她的背后,再拿干净的手帕轻轻擦去她唇边的血迹。
周怀璧的眼神终于聚焦,落到了罗桑乾的脸上,带着初醒的茫然。她又转头看向老大夫,缓缓摇头。
“那姑娘好好休息。”其余人都候在外面,房内只有老大夫、周怀璧、罗桑乾、翠微四个人。老大夫看了看翠微,又看了看罗桑乾,“你们谁,随老夫出去拿药啊?”
翠微抬头看了床上没有分给旁人半分关注的两人一眼,又继续低下头去,向老大夫行了一礼,表示自己去拿。老大夫点点头,两个人便退了出去。
视线回到罗桑乾脸上,周怀璧动了动唇,问出了自己目前最想知道答案的问题:“我落水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嗯?”话题跳得突然,罗桑乾愣了下,旋即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她跳湖那次,“泸湖往西叁十步是寻花楼。你跳湖的时候,我在楼上看见了。”
这令周怀璧有些意外:“当时你在寻花楼?”徐小舟的记忆里没说罗桑乾也在寻花楼啊,难道是她在去找罗桑乾对质的路上遇见了楚睿,受了刺激把找罗桑乾的事忘了?
“你确定我是自己跳下去的?”她一眨眼就在水里了,徐小舟从寻花楼出来到落水之间的那段记忆是空白的,不排除有人推她下水的可能。
面对如此肯定的反问,罗桑乾也有一丝怀疑自己记错了。他认真地回想了那天,才确定道:“对,当时我在寻花楼我惯住的那间房,窗口正对泸湖,我就坐在窗边,确实是你自己跳下去的,我也未曾看见你周围有人。”
“怎么了,你是想起什么了吗?”罗桑乾握紧她的手,关心道。她醒来后忘了许多东西,他是知道的。
周围没有人?一个名门贵女出门没道理连丫鬟都不带吧?对呀,翠微呢?
周怀璧将这一疑问暗自记下,留待合适时机询问翠微。虽然翠微不一定会回答就是了。眼下要解决的,还有另一个问题:“在你眼里,你究竟把我当作什么?”
“什么?”罗桑乾感觉自己突然有点跟不上她的思维,这也太跳跃了。
“还是,我根本就入不了你的眼?”周怀璧直直看向罗桑乾,力求不错过他的任何表情变化。
压迫感扑面而来。
罗桑乾下意识朝她勾了下嘴角,试图冲淡这奇怪的气氛,却对上她愈发严肃的脸。他收敛了笑容,抿了抿唇,不知该如何回应。
要怎么回答呢?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还是即将要迎娶的贵女?抑或是违心地说,他把她视为此生唯一的爱人?
哪一个答案才能令眼前的人满意?
有人说,当一个人开始思索什么样的回答才能令提问的人满意时,他就已经选择了不说真话。
于此刻的罗桑乾而言,不说真话并不等于撒谎,更多的是回避,因为他不敢叩问自己的心,究竟把她当作什么?
他怕。
他怕她远比他想的重要,他怕追根究底,看起来掌控一切的自己才是这段关系里随时可以被抛下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