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季桓,与宿成玉结下杀父之仇,从此心性大变,成了人人忌惮躲避的笑面毒蛇。他盯着每个人,专找他们的错处,秘密,伺机扑咬攻击。
大司农就是季桓刀笔下的亡魂。
新帝即位,并未偏袒宿成玉而排挤季桓,反而因着多件功绩,擢季桓为御史大夫。
这事儿挺有意思。
宿成玉子承父业,做了右相。季桓同样子承父业,担当监察百官的御史大夫,辅佐并掣肘宿成玉。
天家司氏,玩权衡之术永远都是这一套。
……
夜宴刺杀事件发生的前叁个月,沉知婴找到季桓,请求联手。
他已经从国师那里得了人皮面具,足以假扮女子不露破绽,然而想要混入宫中,必须季桓帮忙。
季桓并不惊讶沉知婴的男子身份,他问:“你要做自取灭亡的蠢事,怎敢拉着我?”
沉知婴道:“因为你与我相同,都想让他们死。”
季桓只是笑。
沉知婴还疯着,疯出了新高度。表面看起来挺正常,其实早已失去了理智和判断。
“我也是要死的。”
沉知婴说,“我活得厌倦,于是决意去死。但死前总得做点儿有道理的事情,想来想去,那就给晏晏出出气罢。”
于是,叁个月后,季桓安排沉知婴潜入宫宴。以舞姬的身份,刺杀天子以及宿成玉。
一切都毫无悬念。
季桓冷眼看着沉知婴射箭失败,脑袋分家。
又在闹哄哄的氛围中,目睹天子扼喉吐血,黑红的液体淋淋漓漓染湿衣襟。
——沉知婴献舞的时候,袖间藏了掺毒的香粉。这香粉落在酒水之中,饮入肚腹,自然要出事。
周围一片尖叫呼喊。
季桓视线挪动,看向对面的宿成玉。两相对视,表情淡漠的宿成玉眉心蹙起,张嘴要说什么,猩红的血同样喷涌而出。
“陛下!”
“宿相!”
“快来御医——”
混乱中季桓起身,缓步走至案前,弯腰捧住沉知婴的头颅,转了转方向。好让这沾了灰的脑袋,正对前方。
完成这个诡异的举动,季桓往后退步,拿洁净的帕子擦拭指尖。
沉知婴已经什么都看不清了。
光怪陆离的视野中,似乎出现了个灰发宽袍的道士。这道士扯着悲天悯人的腔调,将两枚药丸分别送入司晨与宿成玉口里。
“可怜,可怜呵……”
沉知婴迟钝地听到国师的慨叹。
“世上之事总难如意,如此方能得趣……”此人说着轻飘飘的话语,转头看向沉知婴,诡谲蓝眼弯起微妙的弧度。霎时间,磅礴的恶意攫夺了沉知婴不甘泯灭的意识。
啊……
说起来……
连谋害皇帝和宿成玉的香粉……也是这妖道赠予的啊……
玩弄人心……以此为乐的……妖……道……
在悲凉寂静的黑暗中,不知名的魂魄一点点破碎,消失。
宴席依旧热闹,依旧混乱,大臣们惊惧难安,羽林卫团团包围,刀剑指向突兀现身的国师。
前,国师。
“要杀我么?”
灰发男人不慌不忙地笑出声来,笑得紫袍抖动眼角泛泪。他站在辉煌灯火里,五官深邃长眉高鼻,上挑的眼眸流动着潋滟的光。这是一张极美的脸,极妖异,极白,右眼下方点着米粒似的红痣。
“杀了我,陛下的毒可就治不好了啊。我是最清楚的,这种毒,得按月服用解药,吃个十年十五年的……如今只有我能制解药啊。”
他摇头叹息,任由锋利刀刃悬停喉间。冰凉恶意的眼神,落在年轻天子的脸上:“怎样?陛下选择毒发而死,抑或长寿延绵?”
司晨歪倒在案边,怨毒而厌憎地看着祸害先帝的妖道。良久,他呲了呲牙,牙缝全是血。
“——来人,给国师奉座。”
季桓看了眼面色苍白的宿成玉,讥嘲般笑了笑,挥手命人拖走沉知婴的尸体,以备查验。
这查验,不会牵连他自己。
也不会牵连沉家。
所谓的刺杀只是宴席余兴,天子尚且存活,宿成玉也不会死。曾经的国师如今又成了国师,兜兜转转,新的轮回开始转动。
至于死在冬夜的亡魂……
无人识记,无人哀悼。
亦得不到一声恸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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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前章年号错误,感谢指正。
嘤嘤的番外结束了,前世的事还有季桓视角,宿成玉视角等,以后逐渐拼凑完整。
正文主线很快就到鸠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