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新的一年已经在欢声笑语中到来,又在日子的推动中逐渐走向平常。
这天,蓉城艳阳高照,飞机在忙碌的机场平稳降落。
摆渡车来接,降下车窗,风吹到她的脸上,热浪铺面而来,唐绵觉得熟悉又陌生。
熟悉,是这样的温暖气候,是她记忆中习以为常冬天应该有的样子。
陌生,是离开这一座城市,时间不长却仿佛隔了有一个世纪那么久。
那晚,黎靖炜带着一身冷气敲开半岛房间门时,她的脸上还架着眼镜、敷着面膜。
见了他,唐绵自己都不知道她有下意识地探出头左右看了一眼走廊。
在惊讶与谨慎中,带着一份掩藏不住的欣喜。
当时,唐绵回酒店洗了个澡便用工作电脑开始处理正事。
像这样的全情投入,往往时间过得飞快。
她刚把改好的报告发给Steven,还没来得及打开手机看看消息,门铃便响了。
可能是回了香港的缘故,房门一关,空气突然变得逼仄起来,两人都有些拘谨。
特别是唐绵,忙东忙西——又是洗脸,又是擦护肤品的,几乎没有停下来。
她过了两天才在想,自己是不是想用那种方式,来化解突然滋生的那一点点的不自在。
“学校的事处理好了?”
除了瓶瓶罐罐的碰撞,房间很安静,她能听见自己的呼吸,也仿佛能感受到他醇厚的声音随着空气因子在流动。
“差不多。不过前两天海达的年会我没知会一声就缺席,回蓉城可能要被念几天。”
“不会。”
“你怎么知道?”
唐绵背对着黎靖炜,在收拾桌上有些凌乱的东西。
隔了几秒,没听见回答,她还没扭头,就感到男人环住了她的腰,覆了上来。
唐绵身体一顿,转过身来,将手臂搭上他的肩膀。
视线里,是他挺阔的衬衫衣领。
而再往上,他的脸颊,有微微冒出来的胡渣。
在昏黄灯光下,显得有些许疲惫。
“晚上没喝酒?”
两人离得近,他身上烟味有些重,却没什么酒味。
“没有,在谈事情。”
唐绵还想再说什么,男人没她机会。
“让我抱一会儿。”他说。
男人的嗓音低厚,有不易被察觉的喑哑。
她的颈间,能感觉到他的滚烫呼吸。
“发生什么了吗?”唐绵被黎靖炜拥在怀里,声音嗡嗡。
她看不见男人的脸,鼻腔全是他身上的气息。
男人没说话,却把她抱得更紧。
唐绵不禁想起从台场回去的那个晚上,两人在酒店极尽缠绵后,他也是这样拥紧了自己。
那时,两人的电话一前一后响了起来,打破了原有的温馨与安静。
同时,也让唐绵从飞机上醒了过来。
这已经是这几天,她第叁次梦到那晚的场景了。
她推开遮光板,刺眼光线让她瞬间又将眼睛闭上。
她请空姐给自己一杯温开水,渐渐平复有些波动的心绪。
黎靖炜的电话是Leo打来的,唐绵的电话响则是因为Steven。
来人不同,事情的性质却都差不多。
男人有个紧急会议马上要开,紧接着会飞台北,而具体的归期待定。
而她则要去大马,是上次来港看赛马的同学办了交流会,有邀请她。
那个交流会开了叁天半,唐绵一直都心不在焉。
时不时拿出手机刷新闻。
那件事,没有新的消息。
或许,这就是最好的消息。
她本不想去的,是黎靖炜鼓励她——“就当度假,免得在香港、回蓉城,烦心事多。”
当时唐绵不懂这句话的意思,男人离开后,她才看到那个轰动全港的新闻,才领会到对方的想法。
手机“啪”一下掉在了毛茸茸的地毯,发出闷闷的响声,像是砸在了她的心上。
她俯身去捡,手链也在她眼前晃了晃,链上那个字母“a”碰到了地面。
唐绵摸摸手腕上他刚替自己带上的钻石手链,仿佛还有他手指的温度。
外面的光线射到手链上,将她的名字照得熠熠发光。
槟城没有直飞蓉城的飞机,唐绵去新加坡转机,又在那儿停了几天,直到章律来电。
她才不得不离开每天放空、起来只需要思考自己今天去哪家瑜伽馆体验的温暖南国。
这段时间,黎靖炜则是忙得团团转。
那晚他开了会便直接飞台北,紧接着到蓉城,再又回香港。
而这天,他则在北京,同相关领导开会。
两人不怎么再发短信了,他有空会来电话,或者打视频。
“知道你好,我才会安心处理公事。”
那是在从槟城前往新加坡的车上。
一路摇摇晃晃,让人睡意十足,再加上沿路都是唐绵叫不出名字的花花草草,视觉上看着非常舒服。
听筒里那边有人在催促他开会,她将电话挂了,发了几张随手拍给黎靖炜,就如同那天他发给自己那般。
很多话,不用他明说,唐绵明白。
她也始终相信他,相信他会处理好一切,事情一定会往好的方向发展。
其实不止这些,从飞机起飞带来失重感的那个瞬间开始,唐绵脑海中就开始浮现种种画面。
这五六个小时的飞行,她一直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
梦,一个接着一个地来。
充斥着她的脑海,与以往每一个因他而失眠的夜晚一样。
那天,他们两人在台场旁的一家知名日料店吃了晚餐,饭后沿着海滨公园那条樱花树下的小路闲逛。
左边是美丽迷人的东京湾,右手边则是密密麻麻、叽叽喳喳的人群。
他们手拖手,似每一对东京街头的普通情侣。
唐绵以前总认为,东京挺无聊的,多待两天就知道,这其实算不了什么有特色的旅游城市。
和世界上其他任何一个大都市一样,数不尽的摩天大楼,五光十色的霓虹灯,仅此而已。
况且又是台场这个地方。
一是唐绵不怎么爱看动漫,二是世界上也不止这一个自由女神,她总是不懂,为什么那么多东京家庭会选择这里作为周末野营的地方,也不明白来东京游客为什么莫名其妙都会来这里转一圈照个相。
她微微低头,用脚时不时踢着滚到路旁的小碎石,有些费鞋。
远处有个小男孩的皮球“气势汹汹”地飞过来,眼看就要打到唐绵。
男人身体一侧,将她拥进怀里。
那个皮球擦着他的外套,滚到旁边的草坪上。
唐绵以为发生了什么,吓了一跳。
这个小插曲让两人在岔口那儿换了条路,慢慢再往前走,能看到一些大大小小的礁石,除了几对小情侣站在那儿上面拍照,没什么人,倒是显得安静。
黎靖炜问她:“跟我在一起会不会很无聊?”
唐绵对他这种直接地询问有些尴尬,也只好把心里真实的想法告诉他:“我也不知道什么算无聊,什么算有趣。我之前那段,嗯,怎么说呢,我不知道正儿八经谈恋爱是怎么样的,可能是我们,刚开始相处总会有些不适应。”
说完,她没被男人牵起的那只手,撩过被风吹乱的头发勾到耳后,感觉脸有些红。
“在相处过程中,你喜欢怎么样,希望我做什么,可以明确告诉我。我想,一段感情能够走到最后,是交流、信任,与经营。”
唐绵点点头,心里认同男人的话。
黎靖炜兀自地解释起来:“蓝曼敏,是我以前在饭局上认识的女明星。当时觉得人不错,抱着交往的态尝试过,娱乐圈里的规则,普通人很难理解,不久后发现不合适,就没再联系。”
这位蓝姓女星隐退多年,传言是已远嫁美国。
而至于他们怎么不合适,他不过轻描淡写地带过。
两个人分手,不在背后痛踩前任,是一个男人基本的风度。
唐绵转回头,眼睛里有不解。
不解他为什么突然讲这些。
“我知道你的心意,但我还是想要让你知。这些事,传来传去,似真似假,我知是个人,多多少少会受点影响。本来我都觉得无畏这些流言,但让你跟着我,我不希望你不清不楚。”
黎靖炜像是在回忆,过了会儿才又说:“周殷雯担任过宏盛旗下网游的代言人,当时参加饭局的人很多,我的车同她那辆刚好停在隔壁,被狗仔拍着照。其他新闻,一时半会儿有点想不起来,你可以问,如果我还记得,会答你。”
唐绵没开腔,握紧了他的手。
“至于Tracy,”男人顿了一下,也明显感受到手心里女孩的手,动了动。
“大概是八年前,在我最艰难的时候,是Tracy的父亲拉了我一把。”他说起往事神色平静:“Tracy对我来说,更像妹妹。她跟Sandy一样,算是我看着长大的,所以对她,我从未有过男女之间的那种感情。”
“但是,坦白讲,就算没有感情,今年年末向Tracy正式求婚,争取在明年中旬完成婚礼,是我很早之前就计划好了的事。但是……在台北,我有同她父亲通电话,也讲清楚了我的态度。”
唐绵不知道怎么接话,她的手心有些微微冒汗。
她看向远方,忽然发现了这儿的美。
同香港一样,在如此高密度的城市里,居然有这样的“世外桃源”。
快要落下的太阳黄澄澄,像一个大圆盘。
宽广壮观的跨海大桥就在眼前,玲珑娇小的海鸟在空中翱翔。
东京湾的海风干干净净、温温柔柔地拂过脸颊。
稀稀落落的人在海边散步聊天,笑声不断。
漫长的黄昏,就这么安然滞于那一个瞬间。
也让唐绵的记忆,定格了下来。
唐绵顺着人群往海关走,蓉城话不时传到她的耳旁。
那些纷纷乱乱、虚虚渺渺的画面,才慢慢沉淀。
熟悉的指示标,亲切的口音,这是她最为了解的城市,是一个与香港、东京,一点儿都不同的城市。
她不记得是哪一年,在蓉城飞伦敦的飞机上,她看到一本英文杂志,上面介绍蓉城,说它是全中国最具人间烟火气的城市。
当时,她没有这种感受。
甚至,去年夏天回到蓉城,她也没有体会。
而现在,回来这里,回到她生长的地方,她不知为何,莫名踏实。
过去那些似梦非梦的二十几天,在这一刻,回归平静,回归现实。
也回归生活,该有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