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苑的家很大,青砖白墙的围墙,雕花的大门。
院子里的植被郁郁葱葱,花枝和藤蔓交杂着,生机勃勃地爬出墙头来。远远地可以看见庭院深处亭亭如盖的树冠后露出一个三角形的复古式屋顶。
没有人开门。林苑拿出钥匙自己打开。
吱呀一声的开门声,突兀地响在静寂无人的凉夜里。
关上厚重的大门往里走,院子里的草木在暗夜中影影倬倬的,生长得过于旺盛,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只能沿着居中一条勉强清出来的小道往里走。
主楼有五层高度,最上面是一个有着尖尖屋顶的阁楼。所有房间的窗户都黑洞洞地静立在园林深处,像是座久无人居的深宅。
只有一楼的玄关,亮着一点昏黄的灯光,打破了浓郁死寂的黑。
林苑走进玄关,就着那一点灯,脱掉繁琐麻烦的象牙色外套。
从屋顶的某个角落,那灯光照不到的地方,一只苍白的女性手臂伸了出来,接过了林苑的外套。
“都还顺利吗?”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声音这样说。
“嗯,很顺利,手续都办好了。”林苑头也不抬,弯腰去解靴子上的鞋带,“以后我就可以一直住在家里了。”
“对不起,”那个声音怯怯地说,“今天我不小心,好像被来打扫的钟点工阿姨看见了。她尖叫着跑掉,可能不会再来了。”
“没事,我再问问她。如果不来了,就再请一位吧,或许家里还需要一个园丁。”
林苑终于解开了麻烦的鞋子,胡乱甩了出去。鞋子被一双白色的手臂捡走了。
她脱掉了一身厚重的行头,只穿着薄薄的丝绸衬裙,赤着脚,踩着橡木楼梯往上跑。
在半途中想起什么似的,抛下来一个苹果。“给你苹果。路上买的。”
阴影中伸出来的手臂敏捷地接住那个苹果。
女仆装的白色围裙在半空中晃过。
“谢谢小姐。”那个藏在暗处的声音说。
“啊,好酸。”
林苑的卧室在最顶层的阁楼。
屋子不大,靠窗的位置有一张柔软的床。
床头和所有的柜子里堆挂满了大大小小,奇奇怪怪的东西,把小小的卧室填充得满满当当。
里面有一些能量石串成的风铃,旧日遗骸里才会有的荧光灯招牌,坏掉的仿真机器人头颅,
还有各种大小不一的娃娃和毛绒玩具。
像是一间收集癖好古怪的儿童房。
墙上的窗户很大,透过窗户的玻璃看出去,可以看见夜色中的白塔,高低错落的房屋,还有亮着路灯的道路。
在那青石板铺的道路上,刚刚卖苹果的一家三口走在回家的路上。
母亲抱着女儿,父亲推着车子,三个人你一口我一口,分吃林苑留下来的那个苹果。
吃得无比香甜,好像他们手里的那个苹果和林苑的那个根本不是相同的东西。
林苑的手指贴着冰凉的玻璃,站在玻璃窗后,从高高的阁楼上,凝望那小小的三个身影。
一滴雨水打在指尖前的玻璃上,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天空下起了细细的雨。
父亲把外套脱下来,罩在女儿和妻子的头上。
小小的三个人影,在雨中紧紧相互簇拥着,飞快地推着车向前跑。
林苑就这样站在玻璃窗后,一直看着。
直到他们的身影被雨幕覆盖,看不见为止。
那三个人看起来为什么那么开心?
林苑觉得白塔里的那些人说得很对,她得了情感缺失的毛病。大部分时候,都没有什么情绪,既体会不到特别开心的事,也感受不到难过。
一个情感缺失的向导。
林苑呆愣了一会,想起什么,爬上床,伸手在床头的玩具柜里翻了半天。
翻出一只巴掌大小,半新不旧的虎鲸布偶。
“我就说嘛。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东西。”林苑有一点高兴起来,她仰面躺着,举起那只圆鼓鼓的布偶把玩。
她想不起来这是自己什么时候得到的玩具。这间屋子里有无数这样她想不起来的东西。
林苑没有属于幼年时期的记忆。
那些人告诉她,在她还很小的时候,她和家人经历了一场大火。
她的父母双亲都在那场火灾中被烧死了,只护住了年幼的她。
只是不论长大以后的林苑怎么去回忆,都想不起当年的那场火和年幼时期的事。
那段时光是空白的。
像段岁月被蒙上了一层白雾,想要看时,总是迷迷茫茫的一片,怎么看也看不真切。
她只知道自己是被接到白塔中养大的,从小她的精神力鉴定的数值就很高,早早地匹配了身世显赫的未婚夫。
最近才终于被允许,回到这个荒废多年的家。
林苑把玩着小小的虎鲸布偶,布偶的尾巴有一个地方开了线,跑出一点白色的棉花,她伸手把棉花戳进去。
虎鲸布偶胖乎乎的十分可爱,黑色的脊背,白白的肚皮,头部两侧的白色眼斑看起来好像在笑一样。仿佛随时能冲你发出嘤嘤的鲸鸣声。用手指戳一戳,很有弹性。
和今天,在那片精神海中看见的那只虎鲸不太一样。
林苑张开手掌,做了个抓握的手势,回想起当时触手们传来的感觉。
那只鱼太瘦了,卷住他的时候瘦骨嶙峋的感觉,皮肤上还布满纵横交错的伤疤。
不是特别的好摸。
躺在床上,摆弄着手中绵软的布偶,想着白天发生的事,林苑慢慢地睡着了。
睡梦中仿佛又来到了那片海底。
她穿着白色的小裙子,站在一间陌生的屋子里,窗外是深沉的海水,有巨大的鲸鱼游过。
鲸鱼发出嘤嘤的鸣叫,仿佛在提醒着她什么,又像是在唱一首悲伤的歌。
“小苑,小苑。”有人在喊她。
林苑转过头,一对看不清面目的夫妻冲进屋来,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至少要把小苑送出去。”她听见有人在说话。
周围不知道什么时候着了火,火燃烧得非常猛烈。